“八月半打如皋,千军万马齐开到……”从小我还在襁褓中,每逢中秋,年迈的婆婆总爱哼唱一首战地小曲。雄赳赳、气昂昂的曲调,唱出了1945年新四军包围如城,歼灭敌伪的辉煌场面。
兴许是受到婆婆的影响,我从小就热衷聆听和搜集家乡的抗倭抗日故事。那些故事不仅仅停留在口中,还留下遗址,星罗棋布地分散于如城内外。
婆婆的老家,位于水绘园南侧的东大街。妈妈的单位,位于安定广场北面的纺织品公司。每每往返于两地,沿河而行,乘风而来,抑或冒雨而归,我仿佛走进一幅充满家国情怀的历史长卷。胡安定的忠君,冒辟疆的爱国,成为画卷中耀眼的起首印与落款印。还有那东水关畔、靖海门前至今仍在回荡的明代名将邱陞追杀倭寇的马蹄声、厮杀声,唤开了历史画卷中如皋人的“抗日序幕”。令人扼腕叹息的是,1938年春,日军犯我故里,竟将位于今安定广场附近的邱公祠焚毁。约七年后的中秋节后一日,新四军在地方武装部队的驰援下,首破南门,一举灭敌,一洗焚祠之辱。
本世纪初,如皋市委、市政府大处落墨,为那幅长卷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于攻城旧址修建了一面墙。这座纪念墙,正位于靖海门与邱公祠旧址之间,又位于我儿时往返的途中。故而,每每中秋前夕瞻仰抗战胜利墙,那个“中”字,于我来说,不仅有时令情结,还有地理情结。若再添些许氛围情结,我习惯于雨“中”瞻仰抗战胜利墙。
细雨绵绵,内心忧忧,我撑着一把小伞,远远地走向抗战胜利墙。抗战胜利墙背望河畔,高约2米,长约20米,颇有气势。墙面由东向西,逐渐增高,仿佛一艘停泊雨中的石船。侧墙中镂空的五个大字“抗战胜利墙”与墙面末端的刻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首尾呼应,于雨水的滴落中,愈加了然。
我收起伞,冒着小雨,顶着大风,怀着凝重而又崇敬的心情,徐徐走进抗战胜利墙。整座花岗岩墙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黄褐色碎点,先经钢钎的镌凿,又历雨水的冲刷,深深浅浅,凸凸凹凹,仿佛老人额上的皱纹,无声地诉说着沧桑的革命史。
由东往西,我缓缓侧行。抬头仰望,赫然入目的是一幅暖心的浮雕画面。高大的民兵,背着长枪,拉着枪带,低头望向目光深情的老母。还有貌美的军嫂,正搂着孩子,含情“默默”地仰望着民兵。女子消瘦的脸庞轮廓,孩子悲伤的目光线条,让人怜悯。此时无声胜有声。“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何况这也许是生死离别——为家为国而别,为民为党而战。
我向西扫视抗战胜利墙,望见离别民兵身后是两位推着独轮车的民兵,两人正在运送弹药和鞋子。他俩目光坚定,如锥子一般,盯着前方。他俩臂膀弯曲,像钢板一样粗犷,像铁块一样坚硬,全力推车前行。画面栩栩如生,我的耳畔仿佛听到独轮车“咯吱咯吱”的声响,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民兵驰援火线的场景。如西、如东、泰县三地民兵,从各乡运来不计其数的战时物资——桌子、棉絮、大米、干面、猪肉等等。上万民兵,汇聚如皋四郊,将如城包围得水泄不通。抗战胜利墙一半画面用于雕刻民兵战士,不无道理。
雨继续下着,顺着墙面的浮雕滑落,滑到那两位民兵脚边——那里刻有上下起伏的水波纹案,还有护城河边的芦苇。此情此景,这雨这水,彼此交融,正是体悟民兵英勇攻城的绝佳场景——1945年中秋节深夜,天空突变,狂风暴雨。次日清晨,城河水位暴涨。民兵们装备的泥牛,难以见效。一位位民兵,猛地跳入水中,用自己的身躯做桥桩梯柱,像锥子一般定在枪林弹雨的河水中,确保新四军顺序过河,占据攻城的有利位置——城墙下方的四周区域。民兵的英勇行为,绝非我的笔墨虚幻,而是有据可循——1945年9月30日,《苏中报》头版头条就刊出夺人眼目的战地实录《如城战役中的民兵——以肉身当桥桩,用手臂做梯柱》。
我为如西民兵喟叹,沿着两位推车民兵的目光,一边向西挪行,一边继续瞻仰浮雕的画面——枪火四起的城墙下,民兵推着梯子,新四军各司其职——站着吹号、跪着射击、蹲着拼刺刀,战斗如火如荼,场面可歌可泣。
雨越发大起来,我又撑开伞,望着朦朦胧胧的水汽,氤氲阵阵白烟,缭绕在浮雕上方的烽火中。当下的水烟,过往的烽火,融为岁月的烽火,漫漶了我眼眸。我努力睁大双眼,望向抗战胜利墙的右上角,那里刻有如皋南门的旧名——“澄江门”。正是在澄江门上,新四军仿佛天兵天将,击溃伪军,抢先攻入城内——周朝贵被一颗子弹击中右腿,他撕下布条,扎住伤口,继续攀爬,成为登上城楼的新四军,但西边飞来一颗子弹,击倒了周朝贵。战友孙正明即刻跟上,同时将手榴弹塞进梯子的城堡里,消灭敌人狙击点——新四军如潮水涌入城内,鲜血也染红了护城河。
望着眼前雨中的护城河,清水汩汩,青影悠悠,那倒影中一棵棵碧绿的白果树正包裹着抗战胜利墙。作别护城河,离别胜利墙,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我心中不禁呼喊着:高树长青,石墙长寿,天雨洗甲,一匡皋地。
难忘那些解放如皋的战士、民兵,今年中秋,我将从南京赶回家乡,漫步城河边,再一次瞻仰心中的那座丰碑——抗战胜利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