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未完稿的采访手记(下)
——记通州区公安局二甲派出所交通管理中队队长姜侯军
钱雪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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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侯军起身给我的茶杯续水,他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使我陡然意识到我的采访似乎有点跑题了。
“还是言归正传吧,说说你的伤。”我指指他的腿脚。
“说来惭愧啊,我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遭,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姜侯军说得倒是很轻松,“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2019年1月25日,因为原计划我26日一大早要出差去参加一个经验交流会,指导员严铁峰劝我就不要参加晚上的查酒驾行动了,让我回家收拾收拾,同时再把交流材料熟悉熟悉,免得到时怯场。”
“这个建议很人性化啊,你为什么不采纳呢?”
“这次查酒驾是全区统一行动,我作为一个中队队长,不在现场能说得过去吗?至于交流材料,都在我脑子里,早就滚瓜烂熟了。”
“说说你受伤的经过呗。”
“你知道的,一月份天黑得早,我们晚上六点半就在辖区路中村路段部署到位了,因为天冷,过往的车辆并不多。其实社会上有一种误解,好像我们查酒驾是为了完成任务,并不是这样的,我们更多的是要形成一种威慑,让驾驶员杜绝酒后驾车。到了晚上七点左右,一辆面包车从东往西向我们迎面开来,我和一个叫姚俊的辅警上前示意面包车靠边停车接受检查。面包车驾驶员看到我们的示意之后,减了速,变了道,还摇下了车窗,有缓缓靠边的迹象,哪知面包车缓行了十来米之后,突然加速,且慌不择路。按常理,面包车最快捷的逃逸路线应该走直线,也就是继续向前,可这辆车的驾驶员也许是吓蒙了,在即将飞驰到我们身边时却猛然打了左拐方向,直奔我而来,我猝不及防,被车头重重撞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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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我专门找到了二甲交警中队辅警姚俊,他告诉我:“当时我在面包车驾驶室左侧示意驾驶员摇下车窗,姜侯军队长在车子的左前方指挥驾驶员靠边停车。谁知面包车驾驶员突然加速,而且向左猛打了一把方向,因为事发突然,姜队长当时根本来不及闪躲,直接被撞倒在地,紧接着,面包车又从他身上碾压过去并将他带出去近十米。尽管满头满脸都是血,右腿膝盖也是钻心的痛,姜队长仍然挣扎着要我搀扶他起来,我知道,他是不放心那辆酒驾的面包车,担心会再伤及无辜。被火速送往通大附院抢救的姜队长,经诊断为颅内出血、髌骨骨折、颅底骨折、腓骨骨折,一度情况非常危急,经全力抢救才得以转危为安。”
姚俊还告诉我,2017年初,姜侯军从通州区公安局城区交警中队指导员岗位调到二甲交警中队担任中队长,这个中队有民警8人,平均年龄超过50岁,当年46岁的姜侯军算是队伍里的“年轻人”了。在姜侯军眼里,中队长这个职务不是个领导,是让他自己更加努力工作的动力,他总是把最苦最累的活儿安排给自己,平日里中队值班室的墙上有一张每个月的值班表,“姜侯军”这几个字是出现频率最高的。
2018年8月,在通州区开展非机动车交通违法行为统一整治行动中,姜侯军积劳成疾,患上了重感冒。为了不耽误工作不让同事们担心,他白天依然带头冲在最前面,与战友们一起上路查处劝导非机动车交通违法行为,忙碌到晚上下班后再瞒着众人跑去医院挂水。直到几天后,他手上粘贴着的医用胶布让指导员严铁峰看出了破绽,硬是逼着他休息了一天。
2019年春运工作启动之后,姜侯军在排班时仍然把自己安排在后半夜,而且,他值夜班的次数也是全中队最多的。“他总是这样,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姚俊大为感慨。
最后,姚俊还向我提供了一条信息,因为受到父亲的影响,姜侯军的儿子侯成杰2018年高中毕业后报考了南京森林警察学院,被刑事侦查专业录取,姜侯军因为工作原因,至今都没能抽空去学校看望儿子一回。
当我打通侯成杰的手机,言语之间,儿子充满了对父亲的理解和支持,并告诉我:“我假期里做社会实践,有几次去二甲中队找他,还得事先预约,否则就会扑空,当然,有时即使预约了,最后也很可能跑了空趟,因为我爸一门心思想在工作上,他多少次和我说,交警,就应该始终在路上。”
(9)
“面包车将你撞倒之后,停下来了还是继续逃逸?”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蠢了,那一刻,姜侯军应该失去知觉了吧。
“面包车把我撞倒之后,不仅没有熄火停车,而是加大油门从我身上碾压过去,继续向南逃逸。”姜侯军看出了我疑惑的神情,顿了顿,又说:“当时我被撞倒之后,并没有立即昏迷,面包车的前后车轮从我腿上碾压过去我都是有知觉的,是一种冷冷的,冰块在手心里融化的感觉。我记得在我完全失去知觉之前,还吩咐姚俊,马上去追上逃逸车辆。”
“逃逸车辆追上了吧?”我又问了一个蠢问题。
“当然,面包车逃出去不到两公里,就被我们的警车追上了,只不过这是近一百个小时之后我才知道的。当晚在我们路段执行任务的有两辆警车,一辆送我去医院,一辆执行追逃任务。”
“一百个小时?你昏迷了一百个小时?”
“是的,我在通大附院ICU整整昏迷了四天四夜。当时查的结果是颅内出血、髌骨骨折、颅底骨折、腓骨骨折,情况非常糟糕。主任医师后来告诉我,像我这种状况,抢救治疗后能基本康复,只留下少许后遗症,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后遗症?你留下了啥后遗症?”坐在我面前的姜侯军,除了右腿骨折还在康复,走路不那么利落之外,其他还真看不出他身上留下了啥后遗症。
“我彻底失去嗅觉了,现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是香臭不分。”
我很意外:“没办法恢复了吗?上海、北京这些地方的大医院,有没有去试试呢?”
“关键是我的大脑中主导嗅觉的那根神经断了,而这根神经一旦出现问题,都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对于主导人的嗅觉的神经,发生任何差池,现代医学都无能为力。不过随着医学科学的飞速发展,也许有一天这个问题会被攻克,真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那对我而言,将是最好的福音。”姜侯军的眼眶里,一道憧憬的光芒若隐若现。
(10)
我问姜侯军,如果再次遭遇酒驾司机冲卡,他会不会有所顾忌。
他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我从警19年以来,一直奋战在交管工作的第一线,在我眼里,不放过任何一起交通违法犯罪行为,就是对守法大众利益最有力的捍卫。”
“我在部队里保卫的是祖国的安全,转业回到家乡当上交通警察,我守护的是道路交通平安,我要让每个人都能平平安安回到家。更何况,这次酒驾司机冲卡也不是我遭遇的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是啊。那是2018年8月的一天晚上,我带领相关警力在辖区定心桥路段查处酒驾时,遭遇一辆军绿色‘牧马人’越野车非但不配合停车检查,反而加速冲卡,逃逸出一段路程之后,驾驶员与车上后排的乘客竟然不约而同将左手伸出车窗外,向执勤的我们示威,并高呼‘拜拜’,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意欲扬长而去。我觉得这辆车子肯定有问题,加之驾乘人员态度如此嚣张,在路上行车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必须把这辆车扣下来严查。我亲自驾车对这辆车进行追击,一查,驾驶员果然涉嫌醉酒驾车。”
我点点头,向他竖起大拇指,表达了我由衷的敬意。可我话题随即一转,又抛出一个问题。
“这几个案例都是陌生人,做到铁面无私并不难,如果遇上的是熟人或朋友呢,你处理起来会不会打些折扣?”
姜侯军似乎早有准备,“我知道你会这样问我的,对我而言,无论亲疏,一视同仁。这一点是一个交警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他回答得毫不含糊,为此我向他索要一个例证。
他娓娓道来:“那是2012年5月的一天,那时我在通州区公安局城区交警中队任指导员。为了确保城区的孩子们上学放学期间道路的安全畅通,我们在城区幼儿园门口设立了单行道,经过一段时间的宣传与整治,大部分人都能做到‘让路与学’,再加上‘忠林护学岗’的存在,各幼儿园门前的通行秩序顺畅了许多。然而,仍有少部分人视单行道为无物,依然不遵守交通规则,我行我素。在这部分人里,我就遇到了一个老熟人,那天我和同事正在执勤,远远看见一辆黑色轿车违反单行道指示,旁若无人般开了过来。叫停之后,轿车车窗摇下,我一看,驾驶员竟然是我的发小,那小子一见是我,顿时松了口气,嬉皮笑脸说原来是你啊,你看这里现在又没外人,你不会连这点小面子都不给吧?我告诉他,这不是面子大面子小的问题,你既然违法了,我就要处罚你,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当时就按照‘机动车违反禁令指示’的标准,给发小开了一张罚单,扣3分,罚款100元。”
“发小对你没有怨气吗?”
“当时是有的,他在现场也说了几句过分的话,可两天之后,他主动打电话给我,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对我的做法心服口服了。”
就在我琢磨着如何继续向他提问的档口,姜侯军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听之后,对我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说:“对不住了,我们辖区一个正在执勤的交警,他父亲年龄大了,走路不小心摔倒了,摔得还蛮严重,已送往医院抢救,我让他赶紧去医院,我们这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现在必须去顶他的岗。”
由于事发突然,我们短暂的采访只好暂告一段落,目送着姜侯军略显蹒跚的脚步在我的视野里一步步走远,关于他“海绵厂失火冒死寻小孩”以及“大冬天下河搜寻落水汽车司机”的故事,只能留待下回分解了。
(作者:钱雪冰,男,1968年生,江苏如东人,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南通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著有长篇小说《绝杀》《我想知道我是谁》,散文集《我以抒情的方式歌唱》,诗集《凡响》《纪念日》《手势与眼神》《两个人的战争》《传奇》《独奏》六部。现供职于南通市第一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