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易逝 长华不老(下)
——记通州区公安局石港派出所民警沈长华
袁杰
六
开着车的沈长华不自觉地摸了摸腰。今天没有绑个腰带算失误了,现在隐隐作痛,他有些懊恼。车窗外飘着的雪花越发大了,沈长华有点担心明天的公交车是不是正常营运。
路过九圩港河文山大桥的时候,沈长华把车速降了下来,他担心结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条桥上也经常发生不是闹着玩的事,是闹人命的事。
2014年夏的一天,一名20多岁的女子坐在文山大桥的栏杆上,两条腿晃荡着。她流着眼泪,沉默着。沈长华接到报警,立刻和年轻的女警陆何敏赶赴现场。警车上,沈长华叮嘱小陆一定要注意安全,也要眼疾手快。小陆说:“沈家叔叔,您老要眼疾手快才是,你看你平时天天老花眼镜一戴,看远处的时候,眼睛又要翻山越岭般越过这眼镜,我看着就累。如果比哪个鼻子大我比不过你,比眼疾手快,我还是有点自信的。”沈长华笑笑,他就喜欢和这种活泼可爱的小年轻一起处警,在紧张时刻,他们的调皮总能缓解下心情。
警车没敢开上文山大桥,是怕女子看见警车后情绪更加激动。沈长华和小陆快步走下警车,悄悄摸到了女子的位置。
女子坐在桥栏杆外围,眼泪像是决了堤的河,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如果不及时安慰或处置,有随时跳进河里的危险。桥下的九圩港河水流湍急,泛着幽幽的光,如果真的掉了下去,再想救那就是以命相搏了。
沈长华疾步走到桥边,手撑住齐胸高的栏杆,一发力,像一团黑色的闪电,稳稳落在了桥面外围,一伸手钳住了女子的腰。
他的动作流畅迅速,女子没有反应过来,连一同处警的陆何敏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小陆一怔,回过神来连忙上去一起拉住女子。女子反应过来了,开始了撕心裂肺地号叫。她不断地撕扯挣扎,想要摆脱两个民警的束缚。
沈长华厉声说道:“我看你应该也是孩子的妈了,你如果跳下去,你的孩子,你的亲人,那些爱你的人怎么办?”沈长华手上用了劲:“你倒是一了百了,那些爱你的人要承受多少,你有没有为他们想想,你的轻松是他们永世的痛啊!”女子也许心有触动,不再挣扎,任凭眼泪在风中滴落。沈长华和陆何敏趁机一齐用力,把女子拉过了栏杆。沈长华这个时候才有空把头上豆大的汗珠擦了一下,他嘘了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腰。小陆看着沈长华瘦削的侧脸,大大的鼻子这个时候忽然变得神奇得很了。
女子止不住地哭,任凭沈长华他们怎么询问。沈长华说,送你回家吧,女子依旧不作声。沈长华看女子的情绪还是不稳定,决定跟着女子。
一个落寞的女子低着头忧伤地走着,一辆闪着警灯的车辆默默跟在后面,一路向南。十几分钟后,女子回到了家,沈长华他们进门找到女子的家人,向家人了解情况。家庭矛盾总说不出个所以然,群众工作对于沈长华来说是个拿手活:“家人是要相互体谅、相互关心的,这才是家庭的意义。不关心,不重视,任凭矛盾不断发展,那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意思?今天这丫头我们给你们带回来了,你们好好做,暖暖心。家庭里没有仇人。”等家人明确表态听老沈的话,妥善处理好这个事,沈长华才放心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小陆说,“沈大鼻子,你看来还挺年轻的,不但眼疾手快,还处警一步到底,一条龙服务,实在佩服。”沈长华摸了摸鼻子,笑笑,没说话。沈长华心里明白,千钧一发时凭的是勇气和智慧,这是实践经验的积累,是时间回馈给用心工作的他最美的礼物。那年那个因为考试成绩不好想寻短见的女初中生也是在这个桥上被拉了回来,那年那个为了爱情在这个桥上犹豫徘徊的小伙也被拉上了人生的正确轨道。
公安工作就是这样,有时候伸出一双坚强的温暖的充满责任和希望的手,不经意间给对方的就是勇气、未来和光明。一条生命就此继续灿烂,一个家庭得以继续光明。而对于沈长华,他的这双手时刻准备着,也无数次伸出过,不管挽救的是生命还是精神,他都全力以赴,义无反顾。
七
到省道225线和花市街路口的时候,沈长华不自觉地看了看车窗外。路边刚刚建的公交站台在白雪下若隐若现,虽然还没有投入使用,但雏形已经在那里了。
2017年8月的时候,这里有上百个村民把这个路口堵得水泄不通。沈长华在辖区给一名遗弃儿童做佐证材料,处警的是杨锦标。中午杨锦标回来碰到沈长华,跟沈长华说:“长华,乐观村和花市街都是你的辖区啊,今天堵路的事可都是他们干的。我费了很大劲才安抚好,你接下来要做做工作了。”
沈长华之前是知道群众的愤怒的。608路公交车经过石港,却全程在石港没有设站点。沈长华下村的时候,就有人拉着老沈说这事:“这公交是便民的,在石港这么长的路上没个站点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不把我们石港人民当回事?这事肯定不能这样。”说话的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书记。沈长华说:“政府会考虑的,我也会尽力了解情况。”
没想到沈长华还没来得及去了解,村民们就集体上路“散步”了。沈长华胡乱扒了几口饭,赶往花市街村。
以前大家看见沈长华来了,老远就喊老沈。有好客的还会拉着老沈去喝杯茶,小孩子会喊“大鼻子爷爷又来咯”。今儿不一样了,家家都像是犯了错的孩子,站在门口看着沈长华,不说话,有小孩要出来也被大人拉住了。沈长华知道大伙在想什么,便直接去了老书记家。老书记倒是个爽快人:“抓头头,我就是,该拘留拘留。拘留出来我还是要反映这个事的。”沈长华黑着脸:“我是这样的人?我上次说了回去了解,你倒心急。堵路能解决问题吗?到时候如果真拘留几个,你倒好,年纪大了可以不执行,几个年轻的倒进去了,看你怎么和人家交代。你当了这么多年干部,也不是不懂法。”一句话就把老书记说慌了,连问那怎么办。沈长华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可实实在在把你们放心上的。”老书记啧啧点头。整个下午,沈长华让老书记坐着自己的车,几乎转遍了整个辖区,把堵路的严重性说透了,把自己去了解争取的想法说白了。乐观村一个小伙子说:“警官,倒要看看你的本事了。不行的话,等十月一日,我们就去路口阅兵!”老支书气得涨红了脸,说:“你小子敢!”
群众的稳定工作是做了,矛盾点还没解决。沈长华的心思上了身。接下来就是不断反映情况了。政府、公交公司、交运局多少个单位跑下来,没同意,也没拒绝。沈长华有点生气,辛苦顶什么用。
嘿,也不知道哪个环节通了,几个星期后,所长告诉沈长华,公交站台的事有眉目了,马上建!
沈长华把这个消息传到村里的时候,老书记紧紧握着沈长华的手,“你真是共产党的好干部啊!”沈长华尴尬地笑笑,心想,我算哪门子干部,这事我去谢谁还不知道呢。
沈长华把这事说给吴艳平听,说他都有点莫名其妙。吴艳平告诉老沈:“你这人就是心思多。事情解决了就好了,哪这么多问题。”老沈说:“唉,可我确实没做什么啊。”
做了也总觉得没做,这不是谦虚,而是沈长华的真实想法。沈长华的心里装满了老百姓,老百姓的事就是天大的事,即使帮老百姓解决了事,沈长华总喜欢琢磨这事哪里做好了哪里还有不足。细细微微的工作,一步十省的工作态度,真真切切地想着老百姓,沈长华才赢得了百姓的尊重和信任。从当联防队员到现在,三十多年,沈长华把青春都献给了老百姓,有些事老百姓看得见,有些事老百姓看不见,但是不管怎样,百姓的心里亮堂得很,对沈长华也喜爱得很。
八
经225线到如东,就马上到家了。沈长华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这短短的路哪能装得下沈长华满满的回忆。三十多年的公安工作,沈长华的足迹遍布石港的角角落落,也许谈不上惊天动地,但沈长华把根扎在了这片土地上,和老百姓交融在了一起。踏踏实实工作,勤勤恳恳为民,沈长华的名字已经深深印刻在了老百姓的心头。
沈长华到家的时候快凌晨四点了。打开车门,一股寒风吹进了车里,沈长华被冻得直哆嗦,整个人都打着冷战。他快步进了屋子,想尽量小声一点,不打扰睡在楼下的两个老人,他们白天有近十亩的地需要耕作。两个老人倒是先喊话了:“长华啊?”沈长华赶紧答应:“是我。”老人放心了,不再说话。沈长华上楼找妻子,准备喊她起来。吴艳平已经半坐在床上了。沈长华一进房门,吴艳平说:“哎,真冷,真不想起来,不想去啊。”沈长华说:“你以为我想啊。外面下大雪,我还值班呢,回来接你。”吴艳平闻出了沈长华身上新鲜的烟味,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这么大烟味,搞得值个班像泡在烟灰缸里一样的。”才嗔怪完,又开始心疼沈长华,“哎,要是儿子在身边就好了,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沈长华的儿子在北京读完了书,就在北京工作了,一年难得有时间回家。沈长华对儿子是有愧的,除了第一年开学送过儿子,便再没有到儿子那边看过了,有好几次去北京出差,因为任务在身,也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等儿子知道爸爸来北京了,沈长华已经又登上回程的火车了。
沈长华说:“儿子不在家,我虽然忙点,但也把你照顾得挺好,别怪儿子。”
“没怪,就是想。”吴艳平轻轻地说。
“今年过年要给儿子的房间买个床了,到现在他房间都是空荡荡的,没空去买家具呢。”沈长华怪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扶着楼梯走到楼下。这楼房是前几年家里拆迁后盖的,他们还没完全适应。沈长华说,直接走吧,先去所里。
冒着风雪,两个半百的人从屋里急忙钻进了车里。
冷得直哆嗦,吴艳平一进车就说:“年纪大了,以前坐你那破摩托车后面也没觉得冷,现在出门就哆嗦,要是没有这个车,那怎么过哦。”沈长华说:“这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今儿奢侈一回。”说着打开了空调。
这辆汽车是沈长华2014年买的,以前是个小摩托车,驮着沈长华在多少个风风雨雨,多少个春夏秋冬里走过了无数田间地头。2013年,妻子每周三天要去做血透,沈长华心疼坐在摩托车背后的妻子,买了车。
其实也不单单是这样,沈长华也有私心。以前农村的道路很差,就是买了车在田间地头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反而是个累赘。有次警车处警滑到了田边的水沟里,找了一群热心的老百姓才拉出来。腰痛严重的沈长华为了这事,在家躺了十几天才缓过劲来。
如今,乡间都是宽阔的水泥路,汽车能在大部分路上奔腾,而那摩托车三天两头罢工,让沈长华吃尽了苦头。沈长华想,买个车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有时候村里有不方便的老人要办证件的,有紧急情况需要处理的,自己的汽车就派上大用场了。
“今天你们所长知道我要去所里吧。”吴艳平看着窗外路灯下那白茫茫一片,随口问。
“他让我不要去了,我想反正要去所门口坐车,就回所里吧。”沈长华说。吴艳平说:“哎,你们值班也辛苦的。你看外面漆黑,时不时还有几个坟冢,胆子小还干不了你们这个呢。”
沈长华乐了,说:“给你讲个故事吧。”
“2013年的时候,花市街村里一个挖土机在工作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把一个村民家的祖坟给挖了。得到消息的主家一下子炸了锅了,气势汹汹找开挖土机的算账。人家一看不妙,这是犯了农村人的大忌了,赶紧打电话报警。我去的时候,主家已经气得鼻子都要冒烟了,说这是大事,坏了风水啊,今儿做错事的别想完好地回去。我这个社区民警永远是个和事佬的角色,赶紧让施工方去买点纸钱和鞭炮。
施工方也是本地人,对这边农村里的风俗也是了解的。纸钱和鞭炮马上就买来了,连赔偿施工方也主动承担,并和主家谈妥了。这矛盾好像是偃旗息鼓,我都觉得是大功告成了。忽然主家又嚷起来了:‘不行,不行,死人一根大骨头没了。’这话说起来瘆人得很。施工方说赔偿都谈妥了,你别没事找事。主家说别以为几个臭钱了不得,找不到老祖宗我跟你没完。哎,没办法啊,我这和事佬就拉着主家在泥堆里找起尸骨。
在一堆烂泥里发现那根大骨头的时候,我觉得很兴奋,‘在这在这!’也应该兴奋,这矛盾只要找根骨头就能化解了,多容易的事啊。农村里的其他矛盾可没这么容易化解的哦,好多事我都焦头烂额的。”
吴艳平连说了几声晦气,问以前你怎么没说过。沈长华笑了,今天是说到话头上了,平时和你说你还敢跟我睡觉啊。沈长华说:“死人骨头都是小事,那些落水浮肿的、长期腐坏的……算了算了不说了。”
吴艳平聊得兴奋了,问:“那漫画家给你画了漂亮的大鼻子以后,你也是大名人。何况以前你那些村里人都挺听你话的,你刚说你还有焦头烂额的事。我血透才焦头烂额呢。”
“乐观村黄某、周某,为了几公分的建房界址,上个星期还大打出手。打架的事情我是调解了,这界址问题还在啊。黄某说了,‘总书记教导我们寸土不让,我坚决贯彻执行’。周某说了,‘犯我者,虽远必诛’。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吴艳平笑了。
你家鸡吃了我家菜,你家羊踩了我家田;我家几颗菜少了是不是你偷的,我家的蚕豆被踩了是不是你干的……“老娘舅”的工作哪里做得完。
“新貌村张老汉和王老汉为了田间灌溉渠的问题,在田里就要‘撕’开了。我过去,卷起裤腿,把渠挖通了不就好了。两人看得一愣一愣的,马上也过来帮忙了。”
这做老百姓的工作就像是挖渠,从来没有一朝一夕的事,都是一块块泥巴里扒出来的,急不得,怨不得,等劳心费力把渠挖通了,源源的水顺顺畅畅地奔腾起来,老百姓的思想工作才算是做到位了。
沈长华和吴艳平一路聊着,不觉便到了石港派出所。凌晨五点,派出所依旧是灯火通明。吴艳平说你忙,我先去你休息室再躺会儿,说着驾轻就熟上了楼。
看着吴艳平上楼的背影,沈长华的心里一阵酸楚。
九
五点半的时候,一夜的大雪已经停了,站在所门口,沈长华把妻子送上了608路公交车,便返身回所。
大厅里,沈长华饶有兴致地盯着看了会儿自己的公示照,又看了会儿边上的警容镜。照片上的沈长华是年轻时候的模样,大大的鼻子,瘦削精干的脸庞神采奕奕,头发乌黑光亮。照片下方写着一长串他的荣誉,对这些,沈长华没心思细看。
警容镜里的沈长华因为一夜没睡,虽然鼻子依旧大大的,脸庞上却已经满是皱纹,花白的胡子像杂草般露出了头,鬓角花白。沈长华把老花眼镜戴起来对着镜子笑笑,他上楼要把昨天的工作内容全部输入电脑。
沈长华对自己的电脑水平很满意,对面办公桌的老杨打五笔还要对着字根表,而他在小年轻后面偷偷学,现在都能把电脑大卸八块,做做简单的修理了。打五笔,更是“噼里啪啦”分分钟搞定的事情。就是最近记忆力有些不行,提笔忘字,当然也不怕,因为一本新华字典一直在手边嘛。
弄完这些,洗了把脸,刮了胡子,沈长华感觉自己的精神又回来了。楼下新貌村的张大妈又来了,颤巍巍地走着,喊着“老沈老沈”。
张大妈和隔壁家的邻居为了四十厘米宽、两米长的土地已经争了很长时间了,沈长华的唾沫星子都飞掉了多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这个倔老太就觉得老沈是在帮对方。
今天大妈好像挺高兴:“老沈,昨天那个小偷被剃了光头来村里了,有警察押着,你怎么没来?警察说我家的金链子过段时间就给我咧。”沈长华知道,这是上回捉获的盗窃人员来指认现场的,说:“我说吧,要相信警察。”
“相信相信,我就琢磨一点点的地我也不争了,也帮帮你老沈这个警察。”
沈长华摸不着大妈的思路,但能明白又一个矛盾解决了。沈长华握着大妈的手:“邻里好,赛金宝。”
陆何敏在派出所门口堆了个小雪人,给它做了眼睛鼻子,活灵活现。弄完上来对沈长华:“沈家叔叔,一夜没休息了,年纪大了要多歇歇啊。”
沈长华手上拿着乐观村孙春燕捡拾的小孩子的照片,正准备去村里做材料,给小孩办手续。他笑着推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皱纹堆在了一起,反问,“我哪里老了?”
陆何敏笑得灿烂。沈长华一抬头,看见熹微的晨光照射出金色的光芒,把门口石港派出所的牌子照得光亮起来。
(作者:袁杰,男,80后,系江苏省公安作协会员,南通市公安局交警支队民警,曾在国内文学期刊发表中篇小说、报告文学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