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裁纸刀、戒尺、喷水壶、棕刷、木板、木锯、钳子、面盆、毛巾、毛笔、颜料……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看起来不搭但却出奇的和谐,蒋伟说这是他吃饭的家伙。
蒋伟是个装裱师。
12月11日下午,蒋伟在给几幅字画装轴,镶覆的白绫在灯光下隐隐显出图案,原本就美妙的书法越发显得清雅洁净,屋外细雨蒙蒙,透着诗情画意。
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字画也要装潢,古来就有“三分画七分裱”之说。伴随中国书画而产生的装裱工艺已有一千多年历史,兴仁镇长林桥村是通州区的装裱之乡,这个村有装裱技术艺人100余人,技艺全国闻名,蒋伟是土生土长的长林桥村人,从业35年,本事自然不差。
年轻时,蒋伟曾在北京闯荡,在北京的几年,蒋伟完成了他装裱生涯中最贵的一幅作品。那是1993年,一天有人送来一幅书法,说是颐和园里的,叮嘱他千万小心。“这是要揭裱,是谁的作品不记得了,当时只知道要好好做。”蒋伟说。装裱师是最风雅的手艺人,几十年的濡染,作品的好差他还是有点“眼力色”,前几年有个人拿着一幅明代仇英的画来揭裱,“可能是仿的。”蒋伟讳莫如深地说。
装裱虽然工艺繁复,但一般只有托裱画心、镶覆、砑装三大步骤,而蒋伟说的揭裱,则是对原先装裱过的作品重新进行装裱,这些作品或是原裱不佳,或是空壳脱落,或是受潮发霉,或是糟朽断裂,或是虫蛀鼠咬……要修旧如旧,难度很大。首先要揭下旧画心,清洗污霉,修补破洞等,再按新画的装裱过程重新装裱。蒋伟说,揭旧画心最困难,“颐和园那幅字老裱开裂,还有破损,光揭画心就揭了好几天,比抱我刚出生的女儿还要小心。”回想当时,蒋伟笑起来,“急不来的,得耐下性子,肯定要成功,不然要赔钱。”
古字画重新装裱,无疑延长了它的生命力。古人说:古迹重裱,如病延医……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则随手而毙。如此说来,蒋伟可算是救了不少命的“名医”了,现代的林散之、范曾等人的书法他都裱过。揭裱中揭旧画心最难,原裱中托画心最难,即用宣纸托裱在作品背后,宣纸很薄,刷上浆糊,极易破损,还要保证没有一丝褶皱。画心托好后上板,自然晾干后再取下来用绢、绫、纸等镶边,最后安装轴杆。装裱过的作品就如一间毛坯房经过了精装,让人惊艳。也如人,只有经过磨砺,才能成长。
托画心在一定程度上要“看天吃饭”,几天的接连阴雨,好多幅字画托好画心都还没干,正说着,来了一个人要取画,“不好意思啊,天不好,得过两天了,看天气预报,明天天就好了。”蒋伟打着招呼,“这不能用机器烘干,会变形的。”
30多年来,裱过多少作品蒋伟完全记不得了,但他记得裱过一幅一丈二长的山水画,花了他20多天时间。装裱是越大越难,因为画心很难托平整,所以必须有助手。蒋伟的助手是他的爱人,一个眼睛圆圆、两颊红润似少女的女子,两人的母亲是闺蜜,两家相邻,又有着共同爱好,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一起。蒋伟说,村里做装裱的夫妻档很多,一起闯荡。
作家吴晓波说过,这个时代从不辜负人,它只是磨炼我们,磨炼每一个试图改变自己命运的平凡人。颐和园那副字最终被蒋伟补得天衣无缝,收到了400元的工钱,而当时北京社会平均月工资还不到300元。村里还有人靠这门手艺在北京买了房,彻底改变了自己和后代的人生轨迹。装裱时得长时间站立,早年没有空调,夏天挥汗如雨,冬天满手冻疮,但现实让蒋伟相信,努力总有回报。
那幅水墨淋漓的书法挂在颐和园里让人惊叹之时,没人知道是蒋伟让它重焕了风采。历史总是选择性记忆,留下了珍贵的书画,为画做嫁衣的装裱师被记得的少之又少,但蒋伟并没有留名的欲望。“能让这些书画漂漂亮亮的,保留的时间更长些,我做的就是有意义的。”蒋伟轻笑,他站在一沓沓贴着画心的挣板前,一任冷清与沉寂,裱出一幅幅传世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