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之二十八道工序:
藏在酥层里的光阴密码
曹海军(西亭脆饼第三代传承人)案头的竹筛、竹篾被面粉磨得发亮,边角的包浆比他的皱纹还深。“过筛要像筛江沙,三遍下来,麸皮去尽了,粉白得像刚收的盐。”他抓起白芝麻倒进木盆,水面浮起的瘪粒被轻轻撇去,“三筛两淘,晒足三日,芝麻才肯把香铆在骨子里。”这规矩,是冷纯溪当年刻在作坊墙上的,字虽被烟火熏得发黑,却没人敢改。
包酥时,面团在他掌心转得活泛。“油三粉七”的油酥裹进面皮,卷成筒,折三折,每折一次都往案板上轻磕,“让层次服帖,折四次才得十八层。”有回徒弟小王急着赶工,少折了一折。曹海军没说话,只泡了两碗茶:手工折的十八层,十分钟后仍能挑起分明的酥皮;机器压的十五层,早散成了糊。小王后来在日记里写道:“师傅说,面有气性,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的嘴。”
黄泥炉是祖父曹云兰(西亭脆饼第二代传承人)年轻时砌的,烤出的饼带着股自然的土香。贴饼时,曹海军手腕一扬,饼坯“滋啦”粘在炉壁上,“火候要‘蟹眼热’——初燃的红火预热,烧透的青蓝烤饼,太烫焦边,太凉起皱。”他看火苗颜色便知深浅,炉壁上的焦痕像年轮,最深的那道,是1985年评国家银质奖前,连夜赶工烫出来的。
故事之荣光与歧路:
从金奖到流水线的反思
1988年首届中国食品博览会上,西亭脆饼的展台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评委不信“水泡不浑”,当场倒了杯开水,五分钟后用筷子夹起,十八层酥皮仍颤巍巍立着,汤水清亮得能照见人影。满堂惊叹声里,曹海军的父亲把金奖证书裹在红布里,像捧着块滚烫的烙铁。
1994年,流水线的浪头来得急切。自动包酥机号称“日产万斤”,压出的饼坯边缘齐整,却没了手工的微翘,像剪出来的纸花。曹海军在供销社听见老茶客念叨:“这饼脆得发飘,没从前那股沉香味。”他拿起一块一掰,果然酥层黏成一团,芝麻也少了大半。那天他在车间待到后半夜,摸着冰冷的机器,想起父亲的话:“炭火烤的是饼,更是心——心不诚,饼就没魂。”
拆机器那天,老师傅们围着黄泥炉抽烟,有人说:“要保十八层,就得留着手擀面;要那股炭香,黄泥炉就不能拆。”最后留了六台和面机,却死死守住手工包酥、炭火烘烤的底线。产量降了三成,回头客却多了——上海老茶客每月托人来买,说“这饼泡在茶里,才有我小时候的味”。2007年申报非遗时,专家翻出民国《南通实业志》,指着“十八层包酥法,承光绪冷氏遗法”的记载,称其为“江南茶食活化石”。
(未完待续)